餘秋雨散文《羽士塔》原文及賞析讀書啊，我信赖但有朗朗書聲出破廬，遲早有一日有萬鯉躍龍門之奇象。

　　【作者簡介】餘秋雨，1946年生，浙江餘姚人，我國當代著名藝術理論傢、文化史學者、散文傢。大學畢業後留校任教多年，曾任上海戲劇學院院長、教授，上海寫作學會會長。辭職後繼續從事教學和寫作。

　　《羽士塔》原文：

　　一

　　莫高窟大門外，有一條河，過河有一溜旷地，高高低低建著幾座僧人圓寂塔。塔呈圓形，狀近葫蘆，外敷白色。從幾座坍弛的來看，塔心豎一木樁，周围以黃泥塑成，基座壘以青磚。歷來住持莫高窟的僧侶都不富足，從這裡也可找【江南之南，黃梅時節傢傢雨。西北之北，蘆葦蕩中飛絮飛。】見證明。夕陽西下，朔風凜冽，這個破落的塔群更顯得悲涼。

　　有一座塔，由於修建年月較近，保留得較為完整。塔身有碑文，移步讀去，蓦地一驚，它的主人，竟然就是那個王圓籙!

　　歷史已有記載，他是敦煌石窟的罪人。

　　我見過他的照片，穿著土佈棉衣，眼光呆滯，畏畏縮縮，是那個時代到處可以遇見的一個中國平民。他原是湖北麻城的農民，逃荒到甘肅，做瞭羽士。幾經周折，不幸由他當瞭莫高窟的傢，垄断著中國古代最燦爛的文化。他從外國冒險傢手裡接過極少的錢財，讓他們把難以計數的敦煌文物一箱箱運走。今天，敦煌研究院的專傢們隻得一次次屈辱地從外國博物館買取敦煌文獻的微縮膠卷，嘆息一聲，走到放大機前。

　　完全可以把憤怒的洪水向他傾泄。然则，他太卑微，太细微，太愚昧，更大的傾泄也隻是對牛彈琴，換得一個漠然的脸色。讓他這具無知的軀體全然肩起這筆文化重債，連我們也會覺得無聊。

　　這是一個伟大的民族悲劇。王羽士隻是這出悲劇中錯步上前的小醜。一位年輕詩人寫道，那天薄暮，當冒險傢斯坦因裝滿箱子的一隊牛車正要啟程，他回頭看瞭一眼西天淒艷的晚霞。那裡，一個古老民族的傷口在滴血。

　　二

　　真不知道一個堂堂释教聖地，怎麼會讓一個羽士來看守。中國的文官都到哪裡去瞭,他們滔滔的奏折怎麼從不提一句敦煌的事由?

　　其時已是20世紀初年，歐美的藝術傢正在醞釀著新世紀的突破。羅丹正在他的工作室裡雕塑，雷諾阿、德加、塞尚已處於創作晚期，馬奈早就展出過他的《草地上的午餐》。他們中有人已向東方藝術傢投來羨慕的眼光，而敦煌藝術，正在王羽士手上。

　　王羽士天天起得很早，喜歡到洞窟裡轉轉，就像一個老農，看看他的宅院。他對洞窟裡的壁畫有點不滿，暗乎乎的，看著有點眼花。亮堂一點多好呢，他找瞭兩個幫手，拎來一桶石灰。草紮的刷子裝上一個長把，在石灰桶裡蘸一蘸，開始他的粉刷。之一遍石灰刷得太薄，五顏六色還隱隱顯現，農民做事就講個認真，他再細細刷上第二遍。這兒空氣幹燥，一會兒石灰已經幹透。什麼也沒有瞭，唐代的笑容，宋代的衣冠，洞中成瞭一片凈白。羽士擦瞭一把汗憨厚地一笑，順便打聽瞭一下石灰的市價。他算來算去，覺得暫時沒有必要把更多的洞窟刷白，就刷這幾個吧，他達觀地放下瞭刷把。

　　當幾面洞壁全都刷白，中座的雕塑就顯得過分惹眼。在一個幹幹凈凈的農舍裡，她們婀娜的體態過於招搖，她們柔柔的淺笑有點尷尬。羽士想起瞭自己的身份，一個羽士，何不在這裡搞上幾個天師、靈官菩薩?他付托幫手去借幾個鐵錘，讓原先幾座雕塑委屈一下。事情幹得不賴，才幾下，婀娜的體態變成碎片，优美的淺笑變成瞭泥巴。聽說鄰村有幾個泥匠，請瞭來，拌點泥，開始堆塑他的天師和靈官。泥匠說從沒幹過這種活計，羽士抚慰道，不妨，有那點意思就成。於是，像頑童堆造雪人，這裡是鼻子，這裡是手腳，總算也能穩穩坐住。行瞭，再拿石灰，把他們刷白。畫一雙眼，還有胡子，像模像樣。羽士吐瞭一口氣，謝過幾個泥匠，再作下一步籌劃。

　　今天我走進這幾個洞窟，對著慘白的墻壁、慘白的怪像，腦中也是一片慘白。我幾乎不會言動，眼前直晃動著那些刷把和鐵錘。“住手!”我在心底痛苦地呼唤，隻見王羽士轉過臉來，滿眼迷惑不解。是啊，他在整理他的宅院，閑人何须喧嘩?我甚至想向他跪下，低聲求他：“請等一等，等一等......”然则等什麼呢?我腦中依然一片慘白。

　　三

　　1900年5月26日早晨，王羽士依然早起，辛辛苦苦地消灭著一個洞窟中的積沙。沒想到墻壁一震，裂開一條縫，裡邊似乎還有一個隱藏的窟窿。王羽士有點新鲜，急遽把窟窿打開，呵，滿滿實實一洞的古物!

　　王羽士完全不能明了，這天早晨，他打開瞭一扇轟動天下的門戶。一門永久性的學問，將靠著這個窟窿确立。無數才華橫溢的學者，將為這個窟窿耗盡終生。中國的榮耀和恥辱，將由這個窟窿吞吐。

　　現在，他正銜著旱煙管，扒在洞窟裡隨手翻檢。他當然看不懂這些東西，隻是覺得事情有點蹊蹺。為何正好我在這兒時墻壁裂縫瞭呢?或許是神對我的酬勞。趁下次到縣城，撿瞭幾個經卷給縣長看看，順便說說這樁奇事。

　　縣長是個文官，稍稍掂出瞭事情的分量。不久甘肅學臺葉熾昌也知道瞭，他是金石專傢，明白洞窟的價值，建議藩臺把這些文物運到省垣保管。然则東西许多，運費不低，权要們又猶豫瞭。隻有王羽士一次次隨手取一點出來的文物，在官場上送來送去。君今覽此佳作，不知能否快哉！本站祝君能日撫瑤琴聽音，夜有嬌妻伴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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